得我好苦。
一指想,若不是自己聪明,就露马脚了。聪明的一指想,应该多做爱少说话,尤其不要让鱼儿和傅生说话。
躲在房间里的傅生,听到这样的对话,又觉得很可笑,他没想到一指会来真的,真的把她接来了。现在他是过客,同时也是个骗子。这场网络爱情,意外地变成了一场骗局。这样想着,傅生就陷入了不安之中,觉着这骗局也有他的一份,他应该告诉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真相,然后她和一指无论怎样,都跟他无关了。
但是怎么说?傅生出来看了看这个女人,看了看之后,傅生就不想说了,这个女人陌生得跟他似乎毫无关系。在他看她的时候,她也没有反应,傅生又躲回了房间,坐在电脑面前默想了一会,试图把这个陌生女人和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连在一起,但没有成功。傅生就有点恍惚,像往日一样照常上网,呼了三遍:
过客: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你在吗?
过客: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你在吗?
过客: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你在吗?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没有回应,傅生就很气,像被恋人抛弃了那样,翻着眼白,突然,他对着电脑大叫了一声: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你在哪?
叫我吗?那个陌生女人吃惊说。
傅生吓了一跳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叫。那个陌生女人又问,叫我呀。傅生只得开了门,尴尬说,你就是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?陌生女人说,是呀。傅生又尴尬的不知下面该怎么说,愣那里不动。一指见他这样,感到不妙,机灵说,我们喝酒吧。立即拉了他出去买酒。
一指说,你怎么了?
傅生说,没什么。
一指说,你干吗大叫?
傅生说,我也不知道,是一次意外吧。
一指看他恢复了正常,松了气说,刚才我真害怕。
傅生说,刚才她应的时候,我有点不知所措。
一指说,你是不是也喜欢她了?
傅生说,我觉得很陌生。但你应该告诉她,你不是过客。
一指说,那不行,我已经是过客了。
傅生说,这样你是骗子,我也是骗子,太过份了。
一指说,你那些网上的事,没事的。
一指买的是某某牌的干红葡萄酒,这种红色的液体更像某种隐秘的欲望,还买了鱼片、牛肉干、花生米、开心果等。傅生看见货架上的红蜡烛,好像回忆起了什么,说,点蜡烛喝酒吧。一指说,你也这么伪浪漫了,那就点蜡烛喝酒。不久,葡萄酒的颜色就爬到了他们的脸上,现在,傅生应该算认识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了,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就是面前这个女人,跟李小妮一模一样的女人,仅仅是衣服的颜色有所不同,李小妮是黑色的,她是红色的。傅生有点奇怪,他们居然网恋了那么长时间,现在认识了,网恋也就结束了。两个认识的人是不可能网恋的。比如他和李小妮。那个停电的夜晚,他和李小妮做爱,后来因为不想继续做爱,李小妮搬走了。傅生又有点奇怪,他为什么建议一指买红蜡烛,模仿那么糟糕的一个夜晚。或许这个夜晚更糟糕,他把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送给一指,同时一指就成了过客,他就什么也不是了,纯粹是一个局外人。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似乎也不喜欢他插在中间,但是,跟她网恋的毕竟是他,他再次感到良心上的不安,不能这样对待她。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好像准备回首网上的往事了,这让一指十分为难,一指只好堵住她的嘴,主动发问。
一指说,你原来想象的过客是什么样子的?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说,就你这样,不过不是光头。
一指比着傅生说,有没有想过是他那样的。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摇摇头,没想过。
一指就得意忘形地看着傅生笑,不料傅生一本正经说,其实他不是过客,我才是过客。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说,是吗?
傅生说,是的,在网上跟你恋爱的人是我,不是他,你没感到网上的过客和你见到的过客不一样?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说,本来就不一样。
一指说,对,对。
傅生说,我觉得网恋必须建立在陌生之上,见面是很愚蠢的。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说,我不同意,见面太有诱惑了,就是“见光死”,我也想冒一下险,不过还好,我们的见面比想象的还好。
一指说,对,对。
傅生发现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根本不相信他是过客,现在不是道德问题,而是如何证明他才是过客,傅生说,虽然你不相信,但我确实是过客,我不想见你,然后他说他要见你,我以为他说着玩的,没想到他真来接你,过客就变成他了。
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微笑说,是吗?
傅生说,这有点荒唐,我觉得很对不住你。
谢谢,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开玩笑,非常幽默。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很开心地笑着。
一指也笑着说,他就是这样的,有时候幽默得人要死。
傅生本来是不想当个骗子,冒着被一指臭骂的风险才说这些的,结果却成了幽默大师。看来他要证明自己是过客,是没希望了。原来网络时代的爱情,身体是可以随便替换的。傅生看看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又看看一指,就同样开心地笑起来。
后面的事情就没意思了。事实上,傅生无法证明自己是过客,一点也不幽默,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过客的,而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竟不承认他是过客,那么他是谁?傅生就有点接近鲁迅先生的过客了,因为鲁先生的过客头等难题也是不知道他是谁。但傅生活在信息时代,到底比鲁先生的过客幸运,他的前面不是坟,而是电脑。可这个夜晚,电脑跟坟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,失去了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,过客就成了流浪汉,摁着比巴掌还小的鼠标,艰难地在无数的网站间踉跄而行,连讨杯水喝的可能也没有,而那些地方就像鲁迅说的,就没一处没有名目,没一处没有地主,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客,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。过客憎恶他们,过客不想去。
傅生就对着电脑发木。
忽然,一指的床响了,接着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就“过客,过客”地叫唤起来,傅生从椅子里弹了起来,但即刻又坐了回去,一会,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的叫唤声还加了感叹词,唉过客唉唉过客唉唉……那声音比文字更抒情更直接,对身体很有冲击力,傅生的身体就被叫大了。
傅生的身体从房间里溜了出来,站在圆明园对面,此刻,身体是如此让人难以承受,好像被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叫起来,反抗他的灵魂了。傅生垂头看了看下半身,痛苦地骂了一句,他妈的。
傅生转了个弯,沿着中关村大道往南走,傅生走着走着,觉着这具身体并不是他的,他想起了一句很精彩的成语:行尸走肉,形容的就是它。今夜,它好像摆脱了控制,要单独行动了,它在中关村大道上快速地走着,其实它没有目标,只是一种冲动,它要走。车从它 的身边流过,车明显比它走得快,它愤怒了,准备跟车比一比速度,它开始奔跑了,它发觉跑比走要好,跑就是两条腿的运动。但是,不一会它就跑不动了,站那里喘气,眼也被汗水模糊了,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它面前,它莫名其妙就上了车,坐在副座上继续喘气,司机说,去哪儿。它说,不知道。司机说,那怎么走?它说,往前走。司机走了一会,又问,上三环吗?它说,上。司机把车开上三环,车速就陡然加快,好像要飞了,窗外的景物都虚幻起来。它觉得这样很好,有一种类似做爱的快感。现在,它知道它要干什么了。当司机再次问上哪儿,它说,哪儿有小姐就去那儿。小姐?哪儿没有?司机就很亢奋,说,要什么档次的?当然要好的。那你上某某饭店吧,那儿小姐好,不过价格贵,一次八百。怎么找?司机见他并不在行,教导说,你最好开间房,然后上歌厅挑,看中了带走。
照司机的指示,它先开了房,然后上歌厅,那儿的小姐确实是好,好得让它晕头转向,不知道怎样确定好的标准。实际上,在它尚未确安好的标准时,反被小姐带走了。一个小姐见它又呆又傻,上来挽了它的手说,几号房?它说,几号房。走吧。它就被小姐带回了房间,小姐说,你先洗澡。
它洗完澡,小姐也洗澡。这房间到处是镜子,它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人,这个人应该叫傅生,傅生在镜子里茫然地看着它,仿佛就在做梦,它怎么从房间里出来?怎么到了这个地方?这是什么地方?它是谁?傅生又被这些哲学似的问题缠着了。
小姐坐到了床上,说,好了。
傅生想酝酿酝酿,说,你叫什么?
小姐说:小红。
傅生说:不对。
小姐说:那就小花。
傅生说:不对。
小姐说:那就小白菜。
傅生说:不对。
小姐说: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?
傅生说:我给你取个名字吧。
小姐说:好呀。
傅生说:你叫一条浮 在空中的鱼。
小姐说:呀,好怪的名字。
傅生说:不好吗?
小姐说:蛮好,蛮好,那你叫什么?
傅生说:我叫过客。
小姐说:过客?好像听说过。
傅生说:当然听说过。
小姐说:不对,不对,你不叫过客。
傅生说:那我叫什么?
小姐做了一个非常亲昵的动作,笑着说,你叫嫖客。
傅生看着小姐,突然泄了气,什么兴趣也没了。
上一页 [1] [2] [3] [4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