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顾客李玉祥是一个摄影师，他走遍了祖国的犄角旮旯，拍摄残存的老房子。这个春节，他从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给我打电话拜年。
"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?"
"有古人留下的廊桥。"
"是《廊桥遗梦》里那样的廊桥吗？"
"比那可漂亮多了。"
放下电话我就想我不是一直都很想去看看那些古老的地方吗？为什么不现在就出发。我飞快地收拾好行装直奔机场，李玉祥说："你先飞到温州，然后有一个车搭你过来。"
在一片小孩哭大人叫声中，飞机终于降落在温州机场，外面一片漆黑。上了车，司机问我晕车吗？在得到"从不"的答覆后就径直奔向目的地，一小时后我晕得大吐。
后来我就睡着了。
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，我吓了一大跳，只见前方大雾弥漫，根本看不见路。我们驶向的仿佛是万丈深渊，又仿佛是一个美不胜收的神秘地方。不管怎么样，我再也没敢闭上眼睛。我紧盯着前方，好像能看清前方似的。而年轻的司机轻车熟路，能在每一个隐在雾中的弯道转弯。
夜里一点终于到了李玉祥住的宾馆。同屋还有从上海交大建筑系来的，对研究古建筑有着浓厚兴趣的青年教师刘杰，这个地方就是他推荐给李玉祥拍摄他的系列从书《乡土中国》的。
第二天早晨，李玉祥告诉我这位于浙江和福建交界的县城，叫泰顺。地名是公元1452年景泰帝赐予的，取意国泰民安，人心归顺。
我越过长长的农田看见了第一座廊桥，像一座古民舍，依着一棵老树，只是桥下溪水边全是垃圾。廊桥分两层，二层是祭拜的地方。
泰顺有个三魅镇，镇里的一个老宅子里有一间柴房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。灶台上放着一把铸铜的铲子，真是好看。我拿着那把铲子，问坐在里面的老人什么地方可以买到。他们告诉我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请铸铲子的伙计铸的。
"那这一把卖给我吧！"他们很不情愿地卖给了我。正在我得意地拿着铲子迈出老房子时，李和刘均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说："这个铲子只有放在这才是最美的！"他们对了！那个漂亮的泛着铜光的铲子，当它放在我的小铁锅里，就像一把铁锹。
在一条公路下边的林家宅子，雪溪从它门前流过。从林家大门往外看是一幅青山绿水的画面，门口的山茶绽放着白色的花朵。穿过长长的走廊，走进深宅大院，老人们手里都提着一个竹子编的篮子，篮子底下放着个瓦盆，盛着燃烧的土炭，上面盖着炉灰。当地有一句谚语?quot;火笼当棉袄"，指的就是这种篮子。火笼在寒冷潮湿的冬天被人们双手抱着，放在胸前，温暖自己。
我也要了一个火笼，多半是因为觉得有趣。那个给我火笼的人，当我给他钱的时候，他说："我不要这个钱，我要修房子的钱。富人们都搬走了，留下我们这些穷人，又没有钱修这些祖宗留下的宅子。"
在这些残破的老宅子里到处都挂着美丽的悬鱼，还有那些老的椅子，不知李玉祥从哪翻出来的，合着太阳投下的影子入了画。
从这个宅子出来的时候，我很后悔自己居然没有带相机，尽管李玉祥带了一堆相机，但每一个相机都为神圣的工作而来。每一次当他举起相机，我都得立即从画面中消失。
"闪开！"是他常对我说的话。而他们也意识到要时刻提醒我不要拿走老乡家的东西。当他们听到我又在赞扬什么可以移动的物品时，就很警惕地看着我。
在一座高山下的老宅子里，用鹅卵石铺成的院子，看上去像一幅图画。石头打成的两个圆盆连着，接上水就成了最原始的洗衣机。小鸭子们大概很少见生人，看见我站在门口全都吓得不敢过，只有一只小鸭子斗胆从我脚下窜过，飞也似地逃离。这样的空宅大院对小鸭子们来说无疑是个乐园。抬头看一看梁上都是木雕的花朵。院子里的主人拿出祖先的画像给我们看。画像用精美的工笔完成，头冠上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芒，织锦缎长袍上的仙鹤栩栩如生。而画像上的祖先的后代穿着蓝卡其布衣服坐在画像前，就好像画像上的人走下来，换了破衣服，那画上定气凝神的表情在画下也变得木然。我真想像不出古人在这过着这么讲究的生活。如今年轻的母亲带着小孩子住在新盖的小楼里，看见有人来拍照才跑过来看热闹。
还是立春，野鸭已经下水了。门前的田间，用竹杆支的衣架上挂满了衣服。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，是一个90岁的老阿婆祝寿，这里的空气清新，饮食清淡，老人们都坚持劳动，所以长寿。
我就坐在那院子外晒着太阳看描写法国南部乡村生活的小说〈〈重返普罗旺斯〉〉。李和刘催促我，说还要走很远的路去看三条桥。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，还有三条桥要看呢，想到这我合上小说，箭步如飞在前头带路。
走了两里细碎的山路，寂寥的溪水流过山涧，一座廊桥如飞虹般地映入眼帘，干干净净，没有人来粉饰它。原来桥的名字就叫"三条桥"。
云淡淡地弥漫在天空，太阳孟裰晃钣裣榕恼章痘岫场?br> 我说："这是我最喜欢的桥。"
"那就卖给你吧?quot;他们开玩笑说。
我认真地想褡耪馇沤?quot;红英桥"，觉得实在配不上它的幽远和古朴。
我发现每一座廊桥边都有一棵古老的树，好像拥抱着廊桥，又好像是一把大伞，为廊桥挡风避雨。
当我们到达这附近的一个宗祠，看见有拍照的人，为了把宗祠收拾得更干净，看门人点燃一堆枯树枝，烟雾缭绕，给宗祠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氛。宗祠门口有一个臼米的石桕，连着一根长长的木杆，人踩在杆上，像翘翘板一样。
我在泰顺的一本画册上看到司前镇产的竹器，就盼望着去买些我生活中用得着的竹器，当然我们得先去看在司前镇台边村的老宅子，那是他们的工作。
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河边，有一架竹子编的摇摆桥通往村里。第一次走在这竹桥上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，根本不敢往下看。远处有挑着鹅兜的村妇到溪边洗衣服。那鹅兜是一种木盆，扁担挑着的是连着木盆边的鹅头。传说这里是书法家王羲之的故乡，王羲之很喜欢鹅。当地人就用鹅的形状做木盆来纪念他。
在仕阳有一条宽宽的河道，建了一种叫叮步的桥，是两排高低不等的石条相间，迎面来人时可以站在低处让行。
在一座老宅子前的稻田里，稻草人穿着格子衣裙，迎风站立，让我想起我们的设计师曾经想过扎稻草人做我们的展示模特。老宅子用的是青砖外墙。已经接近福建民居的风格了。宅子的院子分成两边，一边是书房，男孩子读书的地方，一边是闺房，女孩子做女红的地方。闺房的前面用一堵墙挡着，闺房走廊里老式的木椅下带一个小抽屉，里面放着麻将，我们猜想从前是放针线的地方。二楼有一段向外倾斜的雕花木栏，叫美人靠，坐在那可以远眺山山水水。
司前镇有一座漂亮的石桥是陶式家族建的，被洪水冲垮了两次，陶式家族的后代又重建了两次。当年修桥人在桥桩的位置投下很多铜钱，村里人为了捡铜钱，就把那些地方的石子抬走，巧妙地清理了河道。现在这里河水浑浊，两岸蓝色塑料袋铺天盖地，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一看见塑料袋就想吐。
本来打算去泗溪，可惜车坏了，天空飘着小雨，我们就去筱村转转，是他们去过的地方。
绕过村口的参天老树，沿着窄窄的青石小路进村，小路两边是石头磊的院墙，长着青苔。他们径直奔向一个院子，上了二楼从屋顶合力抬下一把大刀给它拍照。这把大刀是这所老宅子的祖上留下，是皇上赐予的。院子里的鹅卵石缝里长着青草，挂着雨滴，清清亮亮。古人的日子真是过得悠哉游哉。老木门边堆着成捆的树枝，金黄青绿的树叶夹杂着，是一幅很美的油画。给我们带路的年轻人是过去的村长，现在已外出打工了，正赶上春节回家。远处一座如画般的宗祠落寞地守候在山脚下。
因为是春节，泰顺镇里到了晚上在务本堂里搭的戏台有欧剧上演，是木偶戏。务本堂被挤得满满的，全是老人，张着嘴，痴痴地看。这些老人听不懂普通话，只有用方言演的欧剧是唱给他们的。
这天一早，我就跟他们直奔泗溪。一来就听说泗溪有最美的姐妹桥，姐妹桥分上桥和下桥，现在保留下来得姐妹桥分别由师徒二人重建于清朝。
上桥叫北涧桥，掩映在两棵千年以上的老樟树后。从溪边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顺级而上，发现桥头边，一排两层的老房子底下，有一个很老很老的阿婆坐在竹椅里，手捧火笼，看着一个小糖果铺子。她看见我也拿着火笼，就帮我放上木炭，又从自己的火笼里铲了些木灰盖在我的火笼上。看着她，想泰顺这个名字用在这个地方是如此地贴切。
下桥叫溪东桥，离上桥不远。我们走过下桥的时候，正好赶上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猪头来桥上祭祀的乡亲。廊柱上捆着竹筒，插在里面的香飘着清烟。一个女人虔诚地在祭祀台前磕头的时候，她的儿子就在边上放鞭炮。在下桥边的山腰有个临水宫，现在是一所中学的食堂。仔细看能发现刷白的屋顶上若隐若现的彩绘。听说文革时破四旧，把彩色的屋顶全刷成了白色，那一定是疯子干的。
说是下午去一个老宅子，据说这家老宅子的祖上是一个像阿凡提一样的人物叫张十一，从福建过来的。我们到的时候，院子里正有一个姑娘出嫁，很热闹。看见李玉祥拍照，主人把放在后院积满尘土的烛台（二十四寿）拿出来摆好。年长的人看着祖上留下的老宅子年久失修，一脸无奈，盼望着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，竟买了烟送我们，还留我们吃饭，年轻的染着黄发的女孩子穿着松糕鞋，喜气洋洋的。平日里她们全在城里打工，只是春节才回家过年。
"为什么那些老房子比新房子好看呢？"我问研究古建筑的刘杰。
"不奇怪。大浪淘沙，能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。"
晚上住在附近山里的氡泉宾馆，寒气逼人，老板娘把她的暖水袋给了我，淋浴冲了一半就没水了。
清晨起来窗外除了雾什么也看不见，只听见小鸟的叫声穿过迷雾清脆悦耳。把暖水袋还给老板娘时问：温泉在哪？才知道房间里淋浴水就是从温泉打上来的，难怪昨天晚上会停水，是泉水用完了，又赶快回房冲了个淋浴，浑身感觉甜丝丝的。今天我就要回北京了，而他们还要留下来继续拍摄。
搭小巴士下山，在雅中分手的时候，我想跟他们行拥抱礼，这么多天跟他们在一起，觉得他们很辛苦，也很美好，尤其是李玉祥扛着那么重的各种器材爬上爬下，让我知道好照片的来之不易。可抬头看看他们脏兮兮的衣服，胸前挂着个大照相机，想好的告别仪式就改成了握手。
他们走后我站在那等了很久很久，也不见去温州的车，听说汾水岭有很多车。我就搭了个去汾水岭的小巴，在清风细雨的抚摸下盘山而下。到汾水岭搭了一辆从福建去山西的长途车，道路两边白色的泡沫饭盒堆积如山，让人觉得仿佛在一个大垃圾场中穿行。
温州回北京的飞机上依然是大人叫小孩哭，疑心那深山里的廊桥只是一场梦。到北京时已是华灯初放，看见街上到处是买玫瑰花的小孩，才想起明天是情人节。真想送玫瑰花给还在泰顺山里的他俩，他们一定是最渴望玫瑰花的人。(rainbow友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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